船长星球

你一定见过我,遨游七海,穿越繁星,在你最美的梦里采摘艾萨兰萨,用作狂欢节的花。
你一定见过我,帷幕之后,巨龙翱翔,在你手中的利刃上跳一支弗朗明哥,当成下一次冒险的开场
你一定见过我,子弹离膛,噩梦醒来。世间没有死亡

值五个铜币两杯麦酒的故事

 如果你要问我关于星芒节的故事,我可以说一个。彼时教皇还在,山城的人仰望天空只为了警惕龙影。欢笑是奢侈、礼物更甚。

那是一个星芒节的前夜。贵族们的孩子会穿戴整齐去圣堂准备圣歌,平民拿出一年的食物储存努力丰富餐桌,街上隐约传来食物的香气,路灯边上挂着槲寄生。泽梅尔家宅邸门口的士兵站在石制台阶边上,所有来访的客人都得经过他身边才能叩响那扇厚重的大门。

天空中时不时有薄雪落下,卫兵看见宅邸前的街道上,那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站着一个人。他披着毛皮斗篷,下面露出了一截深蓝色的袍子。没有人会不知道这深蓝色,至少在伊修加德,深蓝色可不是什么幸运色。

如果有谁见到穿这样袍子的人,那兴许就是祸从天降的时刻。深蓝色是异端审问局的衣服,只有异端审问官才会穿它。这位年轻的卫兵从未同那群人打过交道,他只知道人们都说那是群鬣狗,少有理智清醒之徒。情愿去招惹荒野上的怪物,也不要得罪一位审问官,人们都是这么说的。

而此时,这个披着毛皮斗篷,身穿蓝色袍子,面露微笑的男人就这样站在离宅邸台阶不远处的街道上。一时间卫兵想起了问人讨要冥河渡河时所用银币的死神。

说到此处,诸君应知他是谁。

此人曾从云雾街的大火中幸存,他注定与火为生。啊,没错没错。就是那个名字。人们喊他残忍无情,说他会把异端者全家都送上火刑架,连幼童都不能幸免。据说那个人坚信这是一种仁慈,一家人就得在通往死国的路上结伴,彼此也不会孤单。

沙里贝尔··德·路西尼亚克,听听这个名字的音节,诸君是否也觉得邪恶从心中升起,请容我讲其中的那个音拖得很长,毕竟这是这位审问局长花费半生才得到的封赏。

彼时那位残忍的死神就站在宅邸门口,就连报丧女妖都比他要受到欢迎。卫兵揉了揉眼睛,确信这位局长只是孤身一人。他只是孤身一人,身后停着一辆马车。马车夫打着瞌睡,任由薄雪落到他的毛毯上面。

大人来此是为何事?卫兵用了尊称。他不清楚这样是否会得罪对方,只求没有恐怖的话语从那人口中说出,只求今晚是个寻常的星芒节前夜。

这位残忍的大人笑了,有时候微笑比恐吓更能吓唬人。我来找个人。他不姓泽梅尔,却住在你们这里。他说道。

这仿佛是谜语,但卫兵很快就猜了出来。哦,您说的是那位。他在府上非常有名。卫兵说,请稍等。这位大人,不介意的话,也许您可进来暖暖身。

免了,亲爱的卫兵。如果让人看见我踏上泽梅尔宅邸的台阶,有些人星芒节晚宴上的酒会变酸变苦。这位大人如此说道,在薄雪覆上我的毛皮斗篷之前,我希望看到那人出现。

于是士兵转过身去,叩响了宅邸的门扉,唤来了在府中享受温暖的家仆。他向那位仆人说了些什么,后者看了一眼来客,便很快消失在了门扉之后。

尴尬的气氛在蔓延,但也许只是年轻的士兵这样觉得。审问局的男人明明在微笑,但这笑容就如同下着薄雪的天气一般毫无温度。士兵目视前方,假装自己在尽忠职守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也许薄雪决定暂时歇息不再落下之时。宅邸边上长着常青灌木的花园里走过来一个人。他的长靴随意地踩在草地上,让年轻的卫兵心惊。

方才说了,此人在府上非常有名。诸君可否猜到一些究竟?我只需说出一二的事迹,你们便可知晓。

此人曾是一介佣兵,据说很有武艺。他曾在福尔唐家谋职,却最终被贵族老爷赶到大街上去。后来他在酒馆中与人打了一架,没错。就是那个可以说上三天三夜的故事。关于泽梅尔家的少爷与他的佣兵,但这不是我今天要讲的事。要是到现在你都没有猜到,那我只能最后说一个他的特征。

这个男人只有一只眼睛,有女人说他的心像寒冬那般。他很高兴地将其认作夸奖,连同武器都叫做这个。想来是个对自己的铁石心肠非常自傲的男人。

这个男人被称为冷火,有什么人能燃烧如寒冰?波勒克兰·德·法努耶,便是他的名字。那名字中间的音节是他的归宿,终究恶人心肠也被恶人磨。

佣兵睡眼惺忪,打了个哈欠,用仅有的一只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人。还未到午夜,就有鬼上门。他如此说道。现在也许不该再喊他佣兵,毕竟他已与泽梅尔签订了长期合同。彼时没人知道这份合同的期限是至死方休。

那位审问官笑得更加灿烂,却不发一言。

究竟是何事?你要是不说,我就接着回去睡觉。佣兵可不会被吓到,他已在至今的人生里头多次对死神嘲笑。但今晚他却摸不着头脑。

那位大人笑得更加灿烂。瞧瞧你的模样,到底是在厨房偷贵族老爷的酒,还是爬上了女仆的床?

这和你没什么关系,总好过你剥掉别人的手指来庆祝自己的生日。佣兵说。

两人一起笑了起来,就在泽梅尔宅邸门口的位置。

说吧,到底找我何事。这边实在太冷,你最好长话短说。佣兵讲。

自然有好事,今晚可是星芒节。审问官说。

我不爱猜谜。佣兵说。

那就考考你的胆量。审问官指向身后的马车。

佣兵思考了一会,没人知道他当时到底想了什么。是回想自己不曾得罪过异端审问局,还是曾在自己的前半生人生中有否不妥。早已失去的左眼也帮着一起思考,明明已腐烂不见的眼球此时还了魂,在眼眶里跳动。

最后佣兵决定听从。他走向马车,打了个响指。那马车夫从瞌睡中惊醒,斗篷上雪都落了下来。那位车夫有个红红的鼻子,满身酒气熏到了佣兵。他甚至怀疑这家伙是否因为喝醉,才不会介意为死神驾车,毕竟就这样开进地狱也不是没有可能。

待审问官也在车厢里坐定,车夫关上了门。车厢的座位下面埋了炭火的炉子,狭小的空间温暖如春。马车晃晃悠悠地开始向前进,载着无言的两人。

贵族时常会选择在马车中密谈,因为只有此处才能避免密探。还有人会在马车中私会情人,毕竟若是出了岔子,只需飞奔逃脱即可。但像今天这样实属怪异,佣兵开始打量起眼前的人。他有一双犹如月光的眼睛,表情总是显得困倦,浅唇总是随时吐出毒药一般的话语,若是将头发放下,兴许可以算得上一位蛇蝎美人。

审问局最近很闲?异端者是否也要过星芒节?独眼的佣兵想不到话题,最后决定这么说。诸君可知,佣兵的巧舌,那是连贵族老爷的女儿都会被蛊惑的危险之物。但此时他却不知该说什么,就好像所有的笑话都已冻住。

薄雪打在车厢的窗上,随即融化成了泪珠。最近有个大案子,终于在年前结束。审问官笑了起来,用手指在车窗上画了一个圈。他给圈上又添了两笔,佣兵认出那是绞架的样子。

马车轻轻摇晃,车夫醉醺醺地哼着圣歌,要是哈罗妮听到,必会觉得亵渎。但今晚不同,今晚穷人也会去酒馆欢畅,贵族也会允许仆人将食物同自己分享。孩子都会得到礼物,哪怕是一双旧袜子。

话题没有继续下去。马车驶出贵族区,那些漂亮的宅邸和街道被抛在后面。马车中审问官依然不发一言,独眼的佣兵看向窗外。山城在夜色和薄雪下,斑驳墙壁边上挂着花环,墙角有人摇晃着唱着歌谣,不远处守夜的神殿骑士在来回踱步。

马车慢慢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,它路过清贫门广场,路过被损毁又修缮的雕像,路过丢失了尖顶的圣堂,一小段路还从云雾街的泥泞中走过。

这是要去哪里?独眼的佣兵再度发问。

啊,你可真是性急。审问官依然在画着车窗,这次他给绞刑架添了一个断头的人形。

要是你真的难捱找不到话说,不如给我讲讲你的眼睛。它到底落到哪里去了,是不是连同你的心肝一起被狗吃了?穿着蓝色袍子的男人又笑了起来。

这可不是一个适合今晚的故事。佣兵沉下脸来,他眼罩后面的空旷又在突突跳动,啊这该死的回魂。他伸出左手,为了弥补左眼的缺失他让自己的左边变得更加机敏。但若能拿回那半边的视野,他愿意付出一切。

说说看,佣兵。审问局的男人并不想放开这个话题,他像鬣狗一样凑了上来。

听到此处的诸君,可否赏我一杯麦酒,好让我把接下去的故事完完整整奉上。谢了,谢谢。需知佣兵那只丢失的眼睛,去向未免太多。有传闻那是他早年的一场战役落下的旧伤,也有人说是因为女人,更有人说这是他与那位泽梅尔家少爷的孽缘,那眼睛成了一笔没法勾销的债。诸君,当时间流淌而过,昔人已逝。真相就成废墟下的宝石。我所要诉说的故事,兴许是我这个会弹几首曲子的老骗子的胡编乱造,也兴许恰好,它就是宝石。

佣兵在车厢中久久沉默。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。那个夜晚也如今天一样寒冷,天空下的雪更大,凌冽空气如同刀子,企图隔开夜归人的喉咙。

佣兵和同伴在旅店大堂里头,抢占了最避风的好位置。风雪夜,旅馆里挤满了人。但没人会来打扰这一桌雇佣兵,他们穿着锁甲,武器就放在脚边。他们谈论着上个委托有多凶险,要不是冷火的那一枪,现在他们可能就得到处去找地方把队长的头颅埋了。被他们喊作队长的男人也笑了起来,他看起来三十有余,头发却已灰白。队长边上坐着矮子,那是他的绰号。因为他个子最矮,但他宣称自己已经是拉拉菲尔中的巨人。矮子的耳朵能听到老远处的动静,弓箭也是百发百中,更是唱得一曲好小调。冷火在他们中间,笑着拿起旅馆老板的女儿端上来的热红酒。那个姑娘脸上有雀斑,却有一头好像火焰的红发。这在库尔札斯十分少见,冷火觉得她母亲一准也是个美人。

那姑娘走过来给他们上炖肉的时候,选了冷火边上的位置。她的胯部轻轻碰到了佣兵的手指,那可不是无意为之。她对冷火的笑意比对其他人更浓,但旅馆老板蹲在壁炉边上,正盯着自己的女儿。

她对你有意思。矮子说。可以问她要多少钱。

冷火彼时只是笑,住嘴吧矮子。他说,刚和奇美拉打了一架,我只想好好睡一晚上。

哈罗妮的奶子啊!矮子大声喊道,我没听错吧!那姑娘喜欢你,你却放着不要?

他不像你,矮子。队长终于开口说话,喜欢他的姑娘比龙还多。真的,比龙还多。

 如果把龙都变成爱冷火的姑娘,龙诗战争就能结束了吧。一直不开口的神父说话了。他其实并非神父,但大伙都这么叫他。此人魁梧到极致,就算不用幻术,也能与雪人摔跤。他的幻杖上刻着一头野牛的图案,据说好几次都差点被异端审问找麻烦。但在这儿没人敢找他的麻烦,矮子会跳起来捅对手的腰子,队长会沉着脸拿起斧子,冷火会冷笑着问对方的脑袋有龙鳞硬吗,这里都是自己人。

矮子还在开冷火的玩笑,甚至爬到桌上开始唱黄色小调。

这个时候旅馆的门扉突然被人撞开,外头的风雪就这样灌了进来。旅馆里已经无处落脚,但来人还是走了进来,先是两名士兵,接着是一位侍从打扮的男人。侍从高喊了一声,老板从壁炉边滚到门口。冷火他们看到侍从伸出手指,指了指大堂周围,又指了指楼上。没过多久,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毛皮斗篷的人。这人长着一枚刻薄的鼻子,锁紧的眉头诉说着不屑,那眼神是把他人当做物品看待的冷漠,他脱掉的帽子立马被侍从给取走。他斗篷下面露出的靴子有着暗色的刺绣。这位老爷的身价定然不菲,也不知因何在恶劣天气赶路。

旅客们怨声哀道,只因老爷要他们统统腾出房间,好给老爷的士兵和侍从居住。侍从把钱币扔在吧台上,士兵即刻动手赶人。旅馆老板捏着围裙站在壁炉边,这种事他见过太多太多。

外头的风雪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。冷火和他的同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。士兵们走上前来,催促他们离开。

但冷火和他的同伴一动不动,矮子不再调笑,站在桌上盯着士兵。神父咳嗽一声,那声音犹如洪钟。冷火面无表情,但他知道枪就在椅背后面。队长踢了踢脚边的斧子,对士兵点点头。那位老爷的目光望向这边,但也只是一会儿。侍从做了个手势,士兵们离去了。

这儿不好多待。矮子跳下了桌子,我去看看外边还有哪里能装得下我四个。队长看了一眼窗外,那风雪已经在床边积攒。不好说矮子,也许你出了门就会被吹跑。

接着他们听到一声尖叫,老板的红发女儿哭着从后厨跑出。但她不知要去什么地方,只能跑向壁炉,蹲在炉前痛哭。老板跟在她后面,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,说让她去洗个澡,穿上干净衣服。他给她看手里的钱币,而他们身后不远,那个侍从也在。红发姑娘不停地摇头,哭得撕心裂肺,老板放弃了劝说开始怒骂,但也并无作用。侍从不耐烦了起来,他让两个士兵赶开老板,从地上拖起了女孩。女孩开始尖叫挣扎,她被拖离了地面,拎去了后厨。那个女孩扭头看了冷火一眼,在哭喊的间隙,她看了冷火一眼。

矮子按住了冷火的手。

伙计,这可不是出头的时候。矮子说,要是坏了贵族老爷的好事,那我们都要完蛋。

冷火不说话,他拿起杯子,发现里头的红酒已空。他叫来老板,要他给自己再多一些。这个时候,红发女孩的哭泣依然从屋子后面传来,老板扭着双手,不知该说什么。

这是常有的事。开旅店的人若是有女儿,多半都会如此。

冷火喝光了红酒,在无人的厅堂坐着。矮子看了看他。你知道人们最爱听的故事就是旅店老板的女儿跟着骑士走了。那个骑士从恶霸手里救了她,她爱那个骑士。

但故事只是故事。矮子说,你可不是骑士。咱们都不是骑士。真正有封赏的骑士老爷现在在楼上玩女人。

你到底想说什么,矮子。冷火说。

我有一个点子。一个能让我们出口恶气,让你好过的点子。矮子笑了起来。

那是一个风雪很大的夜晚。人们并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,只知道午夜时分,旅店的鸟棚烧了起来,鸟儿四散惊逃。那天夜里鸟棚里拴着的大都是那名贵族手下的坐骑,人们花了半宿才找回它们。但唯独贵族老爷本人的那只鸟,却不知所踪。

故事本到此应结束。冷火和他的同伴早已离开,他们本该南下去往温暖的地方。待到春天再回到故乡。佣兵就该像候鸟,不应在任何一方停留太久。

又一个夜晚。是晴朗的夜晚。夜幕之上月亮在薄云后探出,好像女人躲在面纱后面。冷火和同伴们走在街道的石板路上,他们刚从一家酒馆出来。

矮子突然提起先前的事情,说他们真是好运,说那头陆行鸟卖了个好价钱,说那个贵族老爷一准在着火的时候,光着屁股冲了出来。

但愿在告示栏上不会贴着我们的通缉令。队长轻声说。他今晚喝得最少,此时尚能保持清醒的思考。

这怎么可能发生?过了今晚我便不再这里了。对吧冷火?我们要去南方,去没有龙的地方。我会带你见见我的家族,他们都为沙蝎干活。矮子说。

我听够了你的那些故事,除了你之外你的家族人人都是传奇。冷火踢了矮子一脚。如果他知道接下来的命运,那他当时就该往城门去,用最快的速度离开。但造化弄人,他们也并非预知未来的圣贤。

矮子最先听到了声音,他转身想警告同伴,但为时已晚。他们所经之路是一条街,街的前头和后面都出现了人影。

这些人穿着锁甲,手持长枪和剑,堵住了前面和后面,把冷火和他的同伴包围在中间。矮子试图数数,数到一半就放弃了。五十个人,不,大概有七十个人。哈罗妮啊。他绝望地说。

穿着锁甲的士兵包围了他们,冷火看到那之后有个熟悉的人。那位贵族老爷骑在一头陆行鸟身上,在不远的地方,在士兵们的后面。

队长察觉了那人的杀意,他拔出斧子把其他人护在身后。他们背靠在墙前,神父怒吼着,幻杖抓在了手中。

但这些都没有什么作用。纵然他们身经百战。这些都没有什么作用,谁能在几十把长枪下存活?勇气和情谊不会成为盔甲,世间也没有永不破碎的盾牌。

天上的月亮冷冷地看着,像极了一个冷酷的女人。

冷火和他的同伴的血溅上了墙壁。矮子最后死在了墙角,捏着自己的匕首。那是他曾说的,弓箭手的最后一搏。神父带走了两个,即便被长枪给扎穿,他依然抓着那两个的脖子。刻着野牛的幻杖掉在地上,掉在他自己的血里。

队长是最后一个咽气的,他说冷火,快逃。

冷火靠着墙缓缓坐下,他已拿不动手中的枪。他们干掉了几个?应该有很多吧。那就行了吗?这个时候,他看见那位贵族下了坐骑。他走到他的面前。

瞧,我说过我会复仇。我说过,复仇永远不晚。你们这些庶民怎么能偷了我的鸟,还以为我不会追究到底。但如果你们都死了,就没人知道我的复仇。

他拔出一柄小刀,挖掉了冷火的眼睛。

人们并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。只是当天色渐明,有人看到那堵被血染红的墙下坐着一个男人,他左边的眼睛只剩下空洞,身边躺着三具尸体。

一具个子矮小、一具头发灰白、一具壮如野牛。

 

佣兵回过神。他坐在温暖如春的车厢中,眼前的男人有着月色的眼睛,那眼睛望着他,透露着好奇。

我发誓不会把这个故事告诉任何人。佣兵说。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后反抗,如果那个贵族老爷想要他作为复仇的见证,想要他告诉别人自己的残忍。那他就永远不会提起,永远不说。

身穿蓝色袍子有着月色眼睛的审问官大人听了之后说道。我懂,佣兵,我明白。我们都在这残酷的世间呼吸,有时候总得拼命一点才能活得下去。刀剑未必来自身后,也有来自这里。他指着自己的心口。

这不像是个普通的星芒节前夜,一切仰赖之后所发生的一切。但彼时的人尚未知晓结局,所以佣兵不再言语。直到马车来到山城的边际。

再往外就是云海,一栋高塔耸立在前面。高塔下头的大门由铁铸成,两旁的守卫彷如石像。马车在铁铸大门前停下,车夫打开了车厢的门。

这座高塔耸立在山城边缘,三面都是峭壁。佣兵知道此处,但从未前来。毕竟只有狱卒和死囚才会光顾,这是一座监狱。

据说从未有人从其中逃离,当这些囚犯走进这扇铁铸大门,最后离去时不是以尸体的模样被抬出,就是吃完最后一餐向刑场前进。人生最后的旅途在三面峭壁环绕的高塔中,而这高塔的窗户也不过是敷衍地封了几根栅栏而已。

再没有比云海更严密的防护,想要自由的囚犯全都坠入了其中。那也是种好事,毕竟处理尸体需要花费时间。云海埋葬一切,又缄默如圣坛上的那个女人。

佣兵知道上述的故事,人们喜欢在酒馆说这座监狱的事,夹在各种传说里面。有人说这座监狱有个大逆不道的别称,叫做真正的冰天;有人说监狱最高的塔尖囚禁着一个被拔去了舌头,戴面具的男人;有人说这座高塔在几百年前由某位贵族建造,为的是囚禁他不忠的妻子。在他尚年轻时,在他的左眼尚在的时候就知道这些故事。事到如今,他站在这座监狱前,听夜风夹裹着薄雪穿透窗户发出的声音。

身穿蓝袍的那位大人走下马车,挽住了佣兵的胳膊。好像贵族女人挽着宾客走进舞会那般,带着佣兵走入了监狱的铁铸大门。

他们拾阶而上,前面是带路的狱卒。佣兵在心里数着阶梯数量,待到第十二层的时候,他们停了下来。据说越高的地方关押的犯人越是身份显赫。毕竟底层容易遭受蚊虫滋扰。但这也能看做一种讽刺,人们总会设想那些位高权重者最后能攀上多高。毕竟除了教皇厅,只有这里最接近冰天。

狱卒领着他们经过走廊,一旁的一间间牢房悄无声息。石墙上的孔洞就是监狱的窗户,雪花毫无顾忌地飘了进来。最后他们终于在某间牢狱的铁栅栏前站定,佣兵悄无声息地把手从那位大人的胳膊里抽出。狱卒点起了火把,打开了牢门。全赖火把的光线,佣兵看到牢房的墙上锁着一个人。那个人的衣衫褴褛,完全看不出曾经的颜色。但佣兵还是从袖口的花边辨认出来,这个人过去一定穿得不错。

但现在往昔已逝,阶下囚是他的身份。身穿蓝色袍子的死神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,佣兵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锁在墙上的犯人。那是一张肿胀的脸,满口血污,口中牙齿一个不剩。

佣兵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。他失去的左眼又开始疼痛。

这人有着一枚刻薄的鼻子,适合趾高气扬的样子。但此时他的鼻梁已经断裂,锁紧的眉头也没有了不屑。他曾经看待他人彷如物品的眼神,如今装在紫色淤青的眼眶里,已经涣散。

往昔随风。无人是能预知未来的圣贤。血污肿胀的脸拼凑起佣兵的回忆,他保持缄默的理由。那是他双眼完好时最后见过的人,曾经这张脸的主人把尖刀刺进佣兵的眼眶。佣兵记得,他全都记得。

感觉到有人靠近,犯人动了一下。他涣散的眼睛努力转动,最后集中到了佣兵身上。

我说的那个大案子,这家伙也牵扯在其中,身份显赫也保不住他的性命。审问官大人开口说道:虽然他一开始就招供了所有,那些孩子还是好好走了个流程。结果他果然说了很多别的事,其中一件让我觉得有趣。他说自己杀过三个偷鸟贼,独留下一个。他觉得自己足够仁慈,只要了他的一只眼。

佣兵蹲了下来,借着火光凑近对方。那人突然发出呢喃之声,好像是在试图尖叫。他挣扎着向后逃去,扯动了墙上的铁链。

你记得。佣兵说。你还记得啊。犯人在摇头,尖叫化为诅咒,但无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。没多久这诅咒的咕哝成了哭泣。犯人跪了下来,蜷缩成一团。

究竟是怎样的流程,击垮了一个如此高傲的人。击垮了一个认为所有事都该理所当然,都该交由他审判的显赫贵人。

小孩子都期盼着礼物,佣兵也该拥有。所以我拔掉了他的牙齿,但留下了舌头。身穿蓝袍的审问官拿出一把小刀,塞进佣兵手里。他拍了一下佣兵的肩头,然后走了出去。

星芒节快乐。他笑着说,然后走了出去。

这不过是一个在下道听途说的故事,故事中的人如今早已灰飞烟灭。某一年星芒节前夜,云雾街烟雾缭绕的酒馆里,踩着拍子跳了一整夜的人里,有人将它讲给了我听。彼时钟声即将响起,吟游诗人正唱到爱恋如夏日转瞬即逝。却有人讲了这个故事,讲那位把监狱高塔当做礼物盒,盛放复仇送与友人的死神,在那一年的星芒节前夜,独自一人离开时大笑着的样子。

复仇永不过时。诸君可也都这样认为?这就是我要说的,值得五个铜币两杯麦酒。若是今晚辗转难眠,那不妨喝醉试试。兴许在梦里会有薄雪飘落,兴许你会梦见想梦见的人。

 

FIN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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